杜少卿无奈,手脚并用爬上马车同汉子挨坐了,诚恳道:“多谢兄台!”
这厮太过热情,……有些难以推拒!
他也不胡乱探问别人来路,也不回头偷瞧车厢中情形,老实道:“在下四处谋生,初次走上这条官道,还不知前方是到何处。若非遇到兄台,怕是……”
身后蹄声不绝于耳。
这列车队,拢共有十五六辆马车,必是大户人家出行。
蓝衣壮汉驾驭的马儿极听使唤,无需汉子招呼,自会跟随十余丈处的车马而行,四蹄扬得飞快。
汉子空着两只大手,钢刀横放腿上,嘿嘿笑道:“杜老弟唤我周五便是!咱们出门在外,多个朋友多条路,谁还没个难处不是?”
“……前方五百里是清瓷城,盛产各式精美瓷器,远较清柯城繁华。老弟一表人才,去那里谋份好差事,不难!”
杜少卿笑得合不拢嘴,搓了搓双手,将小包裹抱于身前:“哈哈,承周老哥吉言……”
寒风迎面劲吹,好歹做个弱不禁风的模样。
周五取下腰间大葫芦,灌了一口,眯眼笑道:“杜老弟身子骨薄,可要来它一口老酒,暖暖?”
“谢过周老哥!”
杜少卿两手捧着葫芦,饮了一口,咂咂嘴道:“好似……有些辣喉咙?”
“哈哈,饮最烈的酒,才是我辈粗糙汉子的爽事!老弟多多试它几口,就知晓其中妙处……”
周五正要捉弄他一番,接回酒葫芦晃了晃,霎时鼓眼:“……好酒量!”
出城百余里,葫芦中盛有十五斤老酒,剩下不到一半。
小老弟那一口,怕是有些大……
杜少卿微愣,霎时回过神来,面带羞涩道:“让老哥破费了。”
昨夜白与那死鬼烧了半夜纸钱,他滴水未沾,腹中空空荡荡,不由多饮了些。
自小随在师娘师姐身侧,她们皆不好酒,他哪有偷闲饮酒的功夫。
今日初尝酒味,喉咙微有火辣而已,再无特别之处!
不过如此……
“哈哈,无妨无妨……”
周五甚是豪气,以为遇上了酒中之友,顿时起了老大谈性。
那车前骏马颇为识趣,也不用他挥起鞭子招呼。
汉子挑拣些山野轶事、奇闻怪谈,就着葫芦中老酒,口沫横飞胡扯一通。
杜少卿侧耳静听,饮过一口老酒,叹气道:“周老哥,那些仙师怕是也如咱们一般,需要四处艰难谋生,养家糊口呢!”
周五心中舒畅之极,酒意渐渐上了头,斜眼道:“老弟有所不知,仙师们腾云驾雾、神通广大,脱离尘世无欲无求,只需餐葩饮露、吐纳日月精华修行。怎似咱们这种粗糙汉子,酒色财气,样样不拒……”
“老哥所言有理!”
杜少卿连连应是,又摇了摇头,干笑道:“仙师们若是无欲无求,那活得还有甚乐趣……”
“哈哈,老哥我若能修得神通,管他有无乐子?……”
行有一个半时辰。
那轮红阳,为浓浓乌云遮掩。空中突有雨珠,滚滚打下。
路中蓬散的尘灰,渐消。
周五脸色朱红,晃着空空的大葫芦,叹气道:“老弟啊,大雨将至,这条山路一遇了水,马儿极为难行。今日怕是到不了清瓷城啰!”
杜少卿点头,将小包裹挡在头顶,吐了口酒气道:“既然如此,小弟不如告辞!寻条林间小道,甩着两腿,或能赶些路程……”
周五摇晃着大脑袋,乜了他一眼,嘟哝道:“说甚屁话!寒冬时节,冒雨而行,不是要生场大病?老弟放心,前面有落脚避雨的荒店,咱家小……主人通情达理,不会在意!”
两人说话间,雨势渐急。
豆大的雨珠打在路中、车厢顶、两旁树林间,噼噼啪啪……
前方车马,奔行了一盏茶后,骤然缓下步子。
杜少卿仰头望去。
果然有一座二层楼的破败荒店,修筑于路旁山坡。
周围山野渺无人烟,于此开店谋生,倒闭实为必然之事。
他拍打着衣上雨滴,偷瞟身侧汉子,暗叹口气:“周老哥太是热心!若是自己孤身赶路,此时或已入了清瓷城,在城中四处游玩……”
悄悄溜走,太不地道啊。
好意,果然难以推却……
半柱香后,十六辆车马,在荒店前聚拢。
幽暗山林间,语声、马嘶声陡然沸腾,雨声虽然嘈杂,都遮掩不住。
杜少卿头顶小包裹,身形微抖,呆呆立于雨中。
马车前,共下来七名华服男女,皆年不过二十。
他们身侧,自有丫鬟小厮们,撑上油纸伞遮挡雨帘。
一位十八九岁的锦衣男子,扫眼四周情形,微有好奇道:“周五哥,这位是?”
周五手提钢刀,大步上前,嘿嘿笑道:“三少爷,杜老弟是孤身赶路之人,周五既然碰上,想着就捎带他一程。”
锦衣男子点了点头,脚步轻抬,同一众华服男女入了店内。
周五回头一笑,召齐二十余名护卫,拥在家中主人们身周。
十来息后。
杜少卿笑容满面,随着十几名家丁仆役,进了荒店。
那些家丁仆役与他不熟,又瞧他低眉顺眼,也无人上前搭理。
堂中空空荡荡,就剩几根立柱,地上几无杂草粪便,显然常有路人来此歇脚。
楼上木板轻震,脚步声不断,时有银铃般笑语声,透隙传来。
杜少卿叹了口气。
那厮必是与一众护卫,护着主家之人,上了二楼。
家丁仆役们极有规矩,怕吵到楼上主人歇息,言语间皆是轻声低语。
有几名仆役出门寻来堪用的柴禾,升起火堆,以熏干身上湿透的衣物。
寒湿之气,立消。
杜少卿抱着小包裹,蹲坐于墙边,愣愣看了阵人影晃动后,闭目假寐:“明日好歹寻个安稳之处,铺纸画符……”
不久,周五沿梯而下,递给他一壶老酒、一包肉干,笑言几句又上了二楼。
杜少卿慢慢撕着肉干,就着老酒下肚,倒是消磨了许久。
堂中低语声渐弱,偶有呼噜声起。
外面哗哗啦啦,久久不歇。
雨势直到天色黑透,才停了下来。
期间,陆陆续续有十三名狼狈不堪的路人,赶至荒店避雨。
这些人颇有眼色,安静坐于堂中角落,顾自打理身上湿透的衣物。
一众家丁仆役也不上去理会,交头接耳,悄悄议论:“这场大雨之后,山路坑洼泥泞,车轮子极易深陷,明日赶路,少不得要费上一番手脚……”
杜少卿无所事事浑身懒懒,静听了几耳,他心中微动,将神魂大放二百丈方圆。
门外那群马儿,身上搭着宽大油布,静静嚼着豆粕青料。
荒店周围山林中,枝叶间积下的雨珠,连连滴落。
几道身影,踏着泥泞山路,往荒店缓缓行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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