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制,两千石太守有守土之责,轻易不可擅自离境。
换言之,出现在幽州牧刘虞身前的这五位太守,除了一个本就是范阳所属的涿郡太守崔敏外,其余四个人现在都是犯了严重罪行的人,只要刘虞想,理论上他可以立即行使州牧权责,一边上奏洛阳予以弹劾,一边临时处置这四人。
但是,这只是在理论上而已。
而实际上,做过一任幽州刺史,多少对幽州这地方有些了解的刘伯安面对着足足五名太守,却选择了对这些人的罪责置若罔闻,甚至还主动奉迎了上去,大家在范阳城内大宴一场,堪称上下尽欢。
然后,五名太守就老老实实护送着卫将军的节杖,往卢龙塞去了……这下子,连涿郡太守崔敏也犯法了。
“卫将军咄咄逼人!”听闻五名太守不告而别,幽州牧下榻的都亭馆驿中,刘虞之子刘和当即便忍不住有些愤愤然起来。“朝廷固然让他主持军事,但各郡太守却是父亲这个州牧直属,他如今驱使五郡太守如下吏,岂不是刻意要给大人一个难堪?!”
“无所谓了。”赤脚坐在榻上读书的刘虞倒是看得蛮开。“天子让我来,本就有借机勒住卫将军,让他不要干涉洛中局势的意思,卫将军自然对我颇有介怀……但等幽州叛乱平定,我也好、他也罢,都是要回洛中做事情的,到了那里是友是敌还要重新论定,所以何必为了这里的些许事情跟人家起了生分,以至于将来在洛阳大局上有伤呢?”
刘和想了一下,也多少明白这个道理,但年轻人的不平之意又哪里是轻易能罢休的?
“父亲。”刘和在塌下走了数圈,果然还是振振有词。“话虽如此,但也不可过度示弱,否则今日若让这位卫将军看轻了大人,以后便是到了洛中,大家一起辅佐大将军行政,也会被他欺到头上的。说到底,边郡之人虽然强横勇武之处让人无话可说,可终究行事野蛮轻狡……”
“吾儿,你是今日才知道卫将军是边郡出身之人吗,我还以为天下人都知道呢?”刘虞闻言不由失笑,然后便放下了手中书册,那是一本安利号版印的新书,所谓安平崔氏名臣崔寔所著《四民月令》是也,乃是汉代庄园经济的集大成之作。
刘和一时语塞。
“吾儿。”盘腿坐在榻上的刘虞见状倒是不笑了,反而有些感慨。“我再问你,既然天下人都知道卫将军是边郡人,为何他还是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卫将军,而且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来一定会入洛辅佐大将军参与天下政事呢?”
刘和终究是三十而立了,所以长叹一声后,他倒也能实话实说:“因为卫将军本就是顶着边郡出身的名头建功立业成此大局的!想当年他还未加冠时曾往咱们家中拜会,却因为出身边郡而被母亲隔在门外……换言之,天下人其实早就知道他轻狡强横,但其人实在是太厉害,即便如此,也依然屡屡能成大事,所以屡屡倚重和依靠于他。当然,也有时势使然,天下越来越乱的缘故,毕竟这样的名将总是安定天下的首选。”
“是啊。”刘虞也是愈发感慨。“卫将军今日的成就本就是一路强横,辛苦搏出来的,拿什么作风强横不强横来说事未免显得可笑。更不用说,咱们如今人在幽州,周围都是边郡人,而面对的又恰恰是异族叛乱这种战事上的局面。若要强行用力气与人家掰腕子,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。”
“父亲说的是。”刘和老老实实认错。“是我想岔了。只是,如此局面,父亲又准备如何应对呢,难道要老老实实做个木偶?”
“我当然不愿为木偶。”刘虞这才正色起来。“但吾儿,正如人家公孙文琪顶着边郡出身的阻碍走到这一步,所以能够继续作风强横一样,你我父子顶着宗室儒臣的名号来到这一步,却也要讲咱们的规矩……不是不能有所抗争,但得有合适的机会,得有让人无话可说的大义,还要有符合你我出身、形象的姿态。否则,我们宁可当一个木偶!”
刘和终于恍然大悟:“大人说的是,我们立身的根本与卫将军截然不同,卫将军是靠威德而揽人心,成功业。而父亲你,乃至于我们东海刘氏,则是靠着对上不失忠节,对下不失宽恩……若因为一时之气而失去了宽容的姿态,才是最要命的事情。”
“你能说出这样的话,我也可以放心让你单独出仕了。”刘虞不由捻须欣慰而叹。“天子身体不好,做臣子的本该保持哀戚的姿态,但其人怙恶不悛,强要我为他守节谋事也未免可笑……等这次幽州之乱平定,洛中也安定下来,咱们回到中枢,我以宗室大臣的身份对大将军、卫将军这些人有所让步,他们也一定会投桃报李,届时你只要为一任清贵之官,然后就能轻松外放为一大郡两千石了。”
刘和当即俯首。
就这样,父子二人难得交心了几句,便不再多言,第二日更是汇合了前来相迎的本州州吏,宛如无事人一般,继续一路往昔日幽州刺史常驻的广阳蓟县而去。沿途毫不骚扰地方,更没有干涉卫将军幕府的统一调度。
而刘虞如此举止,果然是引得不少州吏啧啧暗嘲……之前他们还以为什么州牧比之刺史要强许多呢,孰料居然是个如此老实的木头人,比之之前几位刺史还都象征性的挣扎几下还不如,于是不免轻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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